【48812】《春山》 寻觅王维:遇水则凉日照则暖不失良心
刚翻开《春山》这本小说的读者,或许并不习惯作者何大草的设定。王维是盛唐的诗人,身世太原王氏,祖上累代为官;而他的母亲则是望族博陵崔氏女。他20岁中进士,终身不愁吃穿。年轻时也曾鲜衣怒马,收支宫殿。在大多数人心目中,王维是位“妙年皎白,风韵都美”的贵令郎,到老也是如此。
书里的王维,身处逝世前的最终一年。这个王维和中年裴迪日子在辋川,两人有时进城(长安)去看望老朋友吕逸人,有时坐在檐下斗斗嘴。裴迪比王维小大约二十岁,总是丢下他去打猎,还要脱离他去蜀地当官。每到这时,王维就成了留守白叟,抱着裴迪养的小狗,想他何时回来。
李白、杜甫、王维,盛唐诗名最盛的这三位诗人傍边,前二人生平事迹和明显性情,均有列传和小说再三演绎,而王维的列传却不多见,更不须提质量上乘之作。究其原因,实在是触及王维个人日子和心里活动的史料少之又少。早年读叶嘉莹评鉴王维,记住她说自己读王维时很少发自心里感动,觉得他的诗都缺少一种真诚的情感。无独有偶,何大草也在跋文中直言:“我已读了他三四十年,可他的面貌仍旧不行明晰,好像总是隔着雾雨看见一个背影。”
历代文人关于王维的诗点评都极高,其间《河岳英灵集》说得较为全面,“词秀调雅,意新理惬,在泉为珠,着壁成绘,一字一句,皆出常境”。王维地点的年代,禅宗蔚为流行,到达“四海之徒,向风而靡”的程度。他自己也因诗句风格出尘,赋有禅趣而被称为“诗佛”。能写出“涧户寂无人,纷繁开且落”,想必王维也是一位心无挂碍、超凡脱俗之人。他留下了四百余首诗作,几乎不写个人日子,也未为亡妻做过一诗,言外之意,不见心情大起大落。
但王维的心里没有看上去那么安静,偶然在一小片诗句中,也能窥见端倪。他送朋友出长安,会联想到“吾亦离家久”;送客人离去,人们登车上马,他会在一刹那觉得萧索无限,宣布“登车上马,倏忽云散”的感叹。王维被安禄山逮捕在普施寺,听说了雷海清被叛贼肢解的事,他也曾痛得写下“万户悲伤生野烟”。能准确发觉“泉声咽危石,日色冷青松”;能捕捉“飒飒秋雨中,浅浅石溜泻”的奇妙;能体会到“月出惊山鸟”的王维,无疑是一个细腻灵敏、情感充分的人。
这样的人,躲藏在上文所说的泰然自若的表象中。他对十分私家的情感不着一字,没有为自己至亲的两个人写下只言片语,而叛军打进长安,他没有来得及逃跑,只好强吞泻药,强装喑哑,成为“大燕”的伪官。他的耻辱,还有带着逝世惊骇度过的每一个夜晚,都不曾被写下,直到好久今后,为驸马韦斌编撰神道碑文时,才借着写韦斌的阅历,略吐胸襟。
不过,叶嘉莹先生评诗,提到王维,却说他有时候写诗庸俗。王维这个人,一辈子没少写应制诗,没少给同僚们赠诗。在他六十一年的生射中,半官半隐,官也做得不小。王维乃至还写过许多首应制诗,其间一篇颇有“老干体”的意思,“太阳升兮照万方,开阊阖兮临玉堂”,很难想象是同一人写出了“人闲桂花落,夜静春山空”。
政治上他不营求,但也不逃避,自是一种天然生成的疏离感。能够想见,在那些庸俗的诗句背面,仅仅是王维漠然的浅笑。不过,何大草也没有疏忽王维心里有几率存在的对立。书里写王维给吕逸人、哥舒翰的侄子和宰相令郎三人写信相求。写罢搁笔,他感叹长安是虚名,辋川是虚名,连王维也是不过一个虚名。但是若没有“王维”,这三封信里,又有谁肯应承他一件事?
许多工作他看穿而不说破,就算心里有点拧巴。因而,何大草在书中组织的这个情节就颇意味深长。王维在阛阓上被一位独臂武师打了,而这名独臂武师乃是抗击安史之乱的老兵。王维的挨揍,看上去荒诞不经,乃至有点毁形象,却恰恰冲击了他心里的纠结和不完全,似乎是历代以来比如“摩诘弱,故不能致死安民”等点评对王维的一拳,也似乎王维心中对立的磕碰,而这种磕碰刚好也打散了心中之结。《涅槃经》云:“但我住处,有一毒龙,其性暴急,恐相损害。”王维借这一拳制住了毒龙。
“他终身奉佛,却没有落发为僧;终身在官场打转,却没有学会弄权、高升;终身都在避世,却又屡隐而屡出……偶然猛志如刀子般一闪,复又归于冷漠与傍观。”何大草说,这种拧巴劲,正是王维令人入神的当地。在这不完全中,咱们都看到了自己,那是古往今来都有的一类人:日子还过得去,对自己有所不满,但又无法下决心对自己有所苛求;时而顾影自怜,朋友来了倒也浑然一体;视功利如粪土,但也不会和钱与虚名过不去。往常与世无争,看看花鸟风月,情深之时,或许暗地里哭过一场,哭过,这情愫有时懒得写,有时不知道怎样来写,便算了笔。